日本渔民：政府选择了最糟的做法

8月21日，日本福岛，渔民小野春夫站在渔船上。图片来源 视觉中国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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综合编译 赵婷婷

2011年3月11日，日本东北部海域发生里氏9.0级地震，随之而来的巨大海啸袭击了福岛第一核电站，导致电源中断，冷却系统瘫痪，3个核反应堆相继发生堆芯熔毁，放射性物质泄漏。为冷却反应堆，日本持续注入海水。截至今年8月3日，这些受到污染的水已累积至约134万吨，每天还在持续增加。

8月24日，日本政府正式启动核污染水排海，引起世界各国民众的质疑与愤懑。

日本作家村上春树曾经写道：“在名为‘核’的压倒性的力量面前，我们都是被害者，也都是加害者。”日本是唯一一个既遭受过原子弹攻击又经历过核泄漏事故的国家，后者给日本福岛、岩手、宫城等县受灾民众留下的伤痛至今无法抚平。如今，日本选择将核污染的威胁传递给其他国家和地区。

政府强推“排核入海”，他再度陷入噩梦

“在海啸中，我失去了房子，全部财产都没了。大海还吞噬了我的弟弟。紧接着，核事故发生了。”日本福岛县新町地区的渔民小野春夫伤感地告诉英国路透社。

71岁的小野是日本第三代渔民，自15岁起在新町捕鱼为生，踏浪出海，伴着晚霞满载而归。新町距离福岛第一核电站仅有55公里。随着12年前的核灾难发生，小野的噩梦开始了。

“近10万人从核电站周边地区撤离……曾经居住在那里的人们，或许这辈子再也没机会回去了。”村上春树曾在演讲中描述道。

为冷却核反应堆，日本东京电力公司开始注入大量海水，这些海水与流入反应堆设施的雨水、地下水一同成为核污染水，越积越多。

根据东电公司网站信息，截至8月3日，核污染水已积累超过134万吨，且仍在以每天约100吨的速度增加，不久将达到约137万吨的储水罐的最大容量。

从福岛核电站上空望去，1000多个巨大的圆柱形储水罐密密麻麻地排布在厂区内，时刻提醒着人们，核事故带来的巨大阴影不会像时间那样轻易流逝。

日本政府近年来多次表示，这些储水罐最早将于2024年全部装满，且没有空间建造新的储水罐。尽管日本民众和周边国家、地区强烈反对，日本政府仍然决心将核污染水排入太平洋。

日本渔业群体反复警告称，无论排海计划是否安全，此举都会削弱日本的国际形象，各国消费者会再次对日本的渔获丧失信心，福岛民众竭尽全力重建的一切将化为泡影。

据美国有线电视新闻网（CNN）报道，根据日本政府的数据，2010年福岛沿海地区的渔获价值约为6900万美元。这一数字在福岛核事故发生后骤降。2018年，当地渔获价值只有约1700万美元，到2022年恢复至约2600万美元，但仍远远无法与灾难前相比。

对福岛人来说，灾后重建是个痛苦、缓慢的过程。但小野觉得，与核事故后的最初几年相比，日子渐渐有了希望。以前的居住地上建起了公园，笔直的马路通向他的新家，周围一栋栋新建的房屋预示着新的开始。

然而，“排核入海”计划让他再度陷入噩梦。

凝望着2021年东京奥运会期间自己传递奥运火炬时拍下的照片，小野扶着额头，痛苦地说：“福岛是无辜的。我们的痛苦比其他人的多好几倍，为什么他们仍然要为难我们？为什么要在福岛近海排放？”

“谁还会给孩子们吃福岛的海鲜”

“几乎所有日本人的血管里都流淌着渔民的血液。”日本《户外日本》杂志写道。在这个岛国中，人们自然而然地以大海为生。日本的3000多个渔港每天清晨都传出响亮的拍卖声，人声鼎沸，充满活力。

如今，渔业仍是日本人的情怀所在。随着东电公司启动排海水泵，福岛近海的海面一边是清澈蔚蓝，一边是污浊混沌。渔民们回到2011年之前的好日子的憧憬破灭了。

“受污染的水被排放后，谁还会给孩子们吃福岛的海鲜？”小野愤怒地说，政府此举正在毁掉渔民们世代相传的产业。他担心日本渔业就此走向衰落。

核事故发生后，福岛的渔业活动中止了一年多。2012年6月，当地开始允许对“已确认安全的海产品品种”进行试捕。2020年，捕捞范围得到扩大。多年来，福岛的各种产品销售艰难，鱼类尤其难卖。一旦检测到海鲜放射性超标，相关产品的运输就会被叫停。

2022年2月，当地渔民近海捕捞的鲈鱼体内检测出放射性铯137的活度达到每千克85.5贝克勒尔，远超福岛县水产合作协会设定的装运标准——50贝克勒尔，于是运输被暂停。

一些人在网上质疑称，“排核入海”在今年8月24日才开始，但有影像显示，排海口早就出现了褐色污迹，东电公司是否曾经偷偷排放核污染水？福岛的渔获时而被检测出放射性超标，是否与之相关？

日本《朝日新闻》报8月19日公布的一项调查显示，在日本，41%的人不支持政府的排海计划；75%的人认为，“排核入海”必然导致日本水产名誉受损，政府没有对此采取足够的应对措施。

“我们刚站稳脚跟，怎么就发生了这样的事？”在福岛浪江町一座渔港工作的高野武质问。

12年来，福岛及周边地区的渔民和农民生存艰难，如今刚看到一些起色，日本政府却决定将太平洋当作排污池。谴责声再次从世界各地涌来。

“没有征得我们渔民的同意，他们就作出了这种决定。”77岁的日本渔民志贺健三郎说，他气得“全身的血液都沸腾了”。

8月22日，日本首相岸田文雄宣布将于24日启动排海。同一天，名古屋市中央批发市场的一名商贩告诉《朝日新闻》：“我们被告知，不能再出售茨城和福岛产的白鲑了。”有水产店经营者表示，鮟鱇鱼以营养丰富、肉质肥美出名，主要产地包括福岛和茨城，如今鮟鱇鱼销路因排海而受阻，未来“难以预测”。

“12年过去，我们终于看到了希望，但现在，一切不得不回到原点。”小野茫然地喃喃低语。

日本学者：“核污染水无害”是个谎言

日本学者平井宪夫曾就职于福岛核电站，他在回忆录中写道，“核污染水无害”是个谎言，对此惶恐不安的岂止是渔民？

美国夏威夷大学马诺阿分校教授、科瓦洛海洋实验室主任鲍勃·里士满警告称：“日本政府的这一决定将影响太平洋沿岸地区，然后通过海洋生物和洋流扩散至全世界。人类食用含有放射性元素的海产品后，会有致癌风险。”

“如果我们在河里下毒，一定会被捕，为什么东电公司就不会受到这样的对待？”在东京筑地市场卖鱼近40年的斋藤义明控诉着“不公平对待”。福岛一些民众抱怨：“这些遭到污染的鱼，孩子们要吃10年、20年、30年，健康会受到威胁。”

美国《华盛顿邮报》称，韩国政府没有公开批驳日本的“排核入海”计划，但民调显示，超过80%的受访韩国人反对排海，担心核污染水危害健康。恐慌性囤盐、采购“仅存的无污染”海产品、吃“最后一顿安全的寿司”……一时间成了日本周边国家的新话题。

“我们生活在科技高速发展的时代，一定会有更好的方案解决这些核污染水，为什么他们偏偏选择了最糟糕的做法？”小野质问。

越来越多的日本渔民和福岛核事故亲历者站出来向各国媒体发声。“如果（核污染水）真如官员声称的那样安全，他们应该自己喝下去，或者用于耕种，用在游泳池里。”小野说，他并不在意政府许诺的赔偿金，“海洋生物无法为自己发声，作为以捕捞它们为生的渔民，我该为它们做点什么。”

岸田文雄和东电公司再三承诺，“将安全地释放‘处理水’，并密切监测其影响”，但许多人相信，“排核入海”后，无论怎样监测，也无法改变海洋将被长期污染的事实。

“海洋是生命之源，我们的生活离不开它。”小野站在海边说，“当了一辈子渔民，我可能不懂化学，但我了解大海。”